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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人口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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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情人节24h】《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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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

解雨臣在账本里的工资表上写下了最后一个数字,看了一眼桌上已经自动待机的计算器,轻轻眯了眯眼,心算出了最后的结余。他看了看旁边保险柜里分门别类按年代摆好的账本,在手中这本的书脊上写下:1998年7月至1999年1月。

这里没有光,连窗户都被钉住,台灯关掉后只剩下门缝里渗进来的阳光,门开的一瞬日光刺痛人的眼睛。锁好书房的门,他穿过空荡荡的四合院,掩上大门落了锁。

北京的胡同开始拆迁了,解雨臣早就准备好应对这些雪上加霜的麻烦,没想到拆迁通知到了自己这条街就不发了,规划范围外的这处解家盘口逃过一劫。而他高兴不仅是因为不用失去这个不显眼的藏身之地,他喜欢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院子,就在胡同里,像普普通通的人家--门口小孩裹着厚厚的棉袄跑来跑去,像小狗熊,老头老太太都在家忙活着准备过年,麻将桌上落了一层雪。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穿过胡同,解雨臣多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捏了捏袖口里的刀。

一个雪球从后面飞来砸中了他的后背。他警觉转身,蝴蝶刀已经反手亮出,却只见一位熟人蹲在墙边。来者推了推脸上的墨镜,笑道:“解家到了什么田地,能轮着当家的亲自算账发工资?”

解雨臣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被一个雪球砸后的警觉的模样有多神经质。他笑了笑,把刀收起来,从身边石狮的石座上抓了一把雪,一团就向黑瞎子扔了过去。

黑瞎子也不躲,雪球砸到肩头,落了一身雪屑。他歪头笑着:“去哪儿啊?”

“城西。”

“开车捎你一程?”

解雨臣心想好啊,免费司机加保镖。

来到胡同口,解雨臣才发现黑瞎子说的车是自行车。然而后者很自然地蹬开撑子坐下,勾勾下巴示意解雨臣坐上来。解雨臣看了后座一眼,想到好像只有姑娘才侧坐,于是就跨坐上去。走着路不觉得,自行车上风一吹还挺冷的,解雨臣把手塞进了口袋,尽量不动声色地吸着鼻子。黑瞎子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两手稳稳地捏着把,只是指尖稍微有点红,一路哼着小曲,心情似乎很好。

“你昨天和海王村那几个喝酒去了?”

“嗯,谈得挺顺利的。”

“用没用我教你的办法?”

“用了,”解雨臣回想了一下,“一两个吧。”

他想着他第一次见到黑瞎子的时候,那时他还想不到这个看似做事漫不经心的人竟成了他背后的军师。那是解雨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不戴墨镜的样子,而他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他那时的样子了。

解雨臣跑这一趟是为了给陈家盘口送几张票据,除了陈家没有哪一家值得解雨臣亲自来。黑瞎子自然懂,把自行车停在路口,解雨臣自己走过去。送下票据出来,黑瞎子还在原地,不过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从早上起来就没来得及吃饭的解雨臣怀疑他刚刚骑车时听到自己肚子叫了。

“吃不?”

解雨臣咽了口唾沫,还是说:“你吃吧。”

“那你骑车子?”

于是解雨臣跨上自行车,黑瞎子一屁股坐到后面开始啃烤红薯。

其实解雨臣不知道要去哪里,他觉得大下午的,一会儿孬好应该请黑瞎子吃个饭,这段时间他背着陈皮阿四帮了他太多,于是一边骑一边想着哪里有饭馆。前面的风吹得更冷,解雨臣把手缩到袖口里握着车把。

“少爷,你没骑车上过路?”

他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但还是说:“有过几次吧。”

其实解雨臣只是脸冻得有点僵,含糊的语调在黑瞎子听来像是不服软。

“转弯要抬手的。”

解雨臣想起过路口时自己前面的人的确都在转弯时抬起了一只手,道:“好吧。”

“这红薯烤得特好吃,你也尝尝?”

于是到了下一个路口,解雨臣来到了后座上。烤红薯已经有点凉了,解雨臣喜欢皮瓤之间有点糊但流着甜油的那一层,不一会儿就把一圈都啃掉了。

“你要不要吃个饭?”解雨臣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问。

“您坐好吧,我找地儿。”

黑瞎子把车子从大街骑进小街,又骑进胡同,七拐八拐的,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店门口,小店门边立着个刷了白漆的硬纸板,黑漆写了不太工整的两个字,“火锅”。解雨臣下了车,黑瞎子落下脚蹬子,也不落锁,正准备进门时,解雨臣见他脸色突然一沉。

“别动。”

男人脸上顿时没了笑,不知在望向哪里。解雨臣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用余光扫过胡同,不动声色地把握住了袖口里的蝴蝶刀。

黑瞎子向他走进了两步,左手伸向解雨臣的脸,笑着抹掉了他嘴角的一小块烤红薯,不知有没有注意到那冰凉的脸颊一下烫了起来。

黑瞎子一进去就径直走向一个小桌坐下。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像是黑瞎子的熟人,拎了个底生了锈的铁茶壶迎出来问道:“这次怎么带人来了?”

“过节啊,”黑瞎子笑道,“菜都要一样的,多上点。”

老板放下茶壶就回了厨房,老板娘过一会儿端来了铜火锅。解雨臣应酬时见到京城的很多饭店已经用上不锈钢锅当火锅了,心想还是这样的锅叫人觉得亲切。清汤里漂着葱姜、花椒、枸杞,不一会儿就滚了起来,青菜和肉片一盘一盘端上来,店虽小,菜却极为新鲜,羊肉切得均匀精致,芝麻酱也香。黑瞎子不客气,立刻下了筷子把肉往汤锅里扔。

“你还有腊月二十九吃火锅的讲究?”

“吃火锅可不用分时候,”黑瞎子用筷子搅着肉,薄薄的肉片很快就变了颜色,待锅开了,一锅肉都跑到了解雨臣的碗里,“以前在德国一吃这个引来半条街,但那儿的牛羊肉是真新鲜。”

解雨臣一边吃着,想到一次伙计那里听过黑瞎子过去是海外的掮客,便道:“你真的在德国呆过。”

“嗯,骗你干什么。”

“你带了个这个去?”

“可不是,还备上了大料,”黑瞎子又给解雨臣加了一筷子肉,“就是那边冬天不够冷,还是在京城吃带劲儿。”

解雨臣吃了几筷子肉才发觉自己到底有多饿,不停忘外捞东西,黑瞎子就不停往里放,不时捞一捞锅里的白沫。老板娘送来一盘羊肉馅,黑瞎子用小勺一小块一小块推进铜锅里煮成丸子,最后撒上香菜末和胡椒粉,煮成一锅丸子汤。肉菜和一小碗汤下去,解雨臣终于解决了温饱问题。

“洋人有什么生意好做?”其实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管外国人叫“老外”了,解雨臣跟二月红长大,叫惯了“洋人”,叫黑瞎子觉得很有趣。

“没什么生意了,”黑瞎子耸耸肩,“这两年越来越严,而且欧美人对古董兴趣有减,但考察还是有价值的,很多德国人研究我们比我们自己研究得透彻。”

“怎么考察?”

“瞎逛,图书馆博物馆,碰着了就有了,没碰着就是游山玩水。”

陈皮阿四才不会花大价钱给人游山玩水支火锅,解雨臣终于意识到他不过在胡扯给自己听。黑瞎子绷不住脸了,笑道:“但你别说,我以前瞎逛还真有过收获。”

然后黑瞎子开始讲他在哥廷根咖啡馆里偶然听到的两个老教授谈话里对西夏王陵位置的推测,讲到在慕尼黑看到的一处展览里明代的一份手稿,又讲起几个卖古董的洋人。解雨臣早有在海外建立势力的打算,边吃边任由他讲,已经开始在脑子里勾画解家海外的蓝图,心中跃跃欲试,准备过会儿就拿出来讨教一番。但黑瞎子从生意谈到洋人们,谈到城市,谈到到巴伐利亚的啤酒节,小镇的花市,科隆大教堂的管风琴,波恩莱茵河畔的贝多芬故居,最后叫解雨臣把脑海里成形的计划忘了个干净。

再夹起一块肉时黑瞎子见火小了,便站起来准备打开上面的小盖,不想墨镜一下被腾腾的蒸汽覆住。他啧了一声,想把肉先放进去再说,松开筷子时却叫肉落在了中间的铜烟囱上,一下烫熟了。

他认命般地坐下去,认真道:“铜锅烤肉更好吃。”

看着烟已经开始飘出来,再看黑瞎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解雨臣不知怎么突然没忍住笑出了声,看到这人戴着满是雾气的墨镜无可奈何的样子越笑越开心,笑得眼角湿湿的。黑瞎子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去,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解雨臣这样笑,他见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或锋利或精明的光,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光,亮闪闪的,像冰雪融化后汇成的春水。

黑瞎子用筷子扒了几下,摘下半片已经有点发糊的肉,扔进解雨臣的盘子:“好吃。”

“你要是想吃烤肉我下次请啊。”见黑瞎子若无其事地又摘下一片烤肉吃了,解雨臣决定把筷子伸向了盘子里那片,味道居然意外得不错。

吃完一桌子菜,解雨臣很久以来头一回什么也不想做,撑着脑袋静静看着已经凉下来的火锅,再次坐上自行车时觉得身上暖和极了。黄昏时分的街上空荡荡的,外乡人都坐上了归乡的火车,老百姓都早早回了家扫屋子。太阳静静沉下去,黑瞎子一路骑车一路贴着胡同里渐渐流去的霞光,还是哼着同一首小曲,居然让解雨臣感觉有点昏昏欲睡。到了解家小盘口的胡同边上,解雨臣拍了拍他的后背,跳下车子。

“解当家,说好的吃烤肉别忘了。”

“肯定,”解雨臣笑了,“给黑爷拜个早年。”

黑瞎子很潇洒地挥挥手,推车扬长而去。

闻着自己一身的火锅味,解雨臣突然有点后悔没有记住小店的地方。他悠然自在地走向小院的门,经过几个在路边嬉闹的小孩,这时,其中一个穿花棉袄的小姑娘见了,连忙跑到墙角提起还剩着两支玫瑰花的小塑料桶,跑到解雨臣面前。

“大哥哥,给家里的姐姐买支花吧。”

解雨臣一愣,看着小姑娘递过来的玫瑰花。花瓣上沾了冰霜,因为在外冻了一天不再盛开欲滴,却依旧红得耀眼。

腊月二十九,也是二月十四号——西方的情人节。

他下意识回头,好像能看到黑瞎子自行车的影子消失在胡同的拐角,车铃响了响,他还能听到那首他哼了一天的小曲。多年以后黑瞎子用小提琴拉出这首曲子时他才知道,那是福列的曲子,叫“我们的爱”。

他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他只有风雨飘摇的解家,四散的人心,无处不在的无数双眼睛和对着心脏刺来的刀刃,就连在幻想中他都无法预见今后的商业帝国--而他已经有了爱。


Fin.


抛砖引玉 大家吃好喝好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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